肖姣的父亲说后面这些话时,一直盯着我。
我想,他一定明白要红围巾的人是谁。
果然,在屈祥曾用冻僵的身子温暖着桃叶那更加冰冷身子的小庙前,肖姣的父亲将我叫到一边,问我父亲近况如何。我将父亲轻微中风行走不便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。
肖姣的父亲“啊”了一声,才说:“难怪他去年秋天没来青滩。过去年年都要来,吃了一肚子桃叶橙后再回去。”
没费多少劲,我就从肖姣的父亲那里获知,父亲来青滩时,总是戴着那条红围巾。那个季节戴围巾的男人极少,戴红围巾的就更少了,而像他那样戴着又旧又破的红围巾的男人,在人来人往的青滩水码头上,多少年来也仅此一人,别无他者。所以,青滩街面上的人都认识我父亲。而且,青滩人都记得,一九六一年,在这儿触礁的一船救命粮食,正是我父亲在船上当的押运员。
肖姣的父亲说:“你父亲是个好人,你不要错怪他,他也不容易。特别是粮船的事,搞不好人头就保不住。一九六一年,因为抢粮食,政府枪毙了不少人。”
望着崖下浑浊的江水,我发现峡江真的变成一位饱经沧桑、敦厚朴实的中年汉子,面对山峰无所不在的狙击,峡江逆来顺受的样子里,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心酸与心寒。峡江的个性与风格,完全被下游葛洲坝的回水扼杀了。这样的河流,已不配叫着峡江的名字,起码它不配承接往日峡江的文化意义。我忽然想到,如果此刻肖姣不幸坠落峡江,用不了两分钟,就能化险为夷。然而,我不会因此就对现在的峡江用尽溢美之词。甚至我还会说,我崇拜屈祥的勇猛刚健,我景仰屈祥在一九四二年初春的峡江里,用生命的酣畅所激荡出来的灵肉之情,那才是千古一曲,百年绝唱。如此壮丽之爱,才能让后人荡气回肠。像我这样站在那些故事的发生地,虚作一次伫望,虚作一次怀想,都觉得自己此生于情,已经很富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