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曰：“欧洲之视工人，为格滋卑。谓长日劳动，与机器等耳。田夫之见轻于人为尤甚。工艺则较农人略高。”呜呼！此为中国今日言耶?抑为欧洲昔日言耶?欧洲昔日之俗，即中国今日之俗。卢骚去今略远，欧俗或且如是。今之法国，则纯以工艺致富矣。德国亦肆力于工商。工商者，国本也。独我国之少年，喜逸而恶劳；喜贵而恶贱。方前清叔末之年，纯实者讲八股，佻猾者讲运动，目光专注于官场。工艺之衄，商务之靡，一不之顾。以为得官，则万事皆足，百耻皆雪，而子孙亦跻于贵阀。至于革命，八股亡矣，而运动之术不亡。而代八股而趋升途者，复有法政。于是父兄望其子弟，及子弟之自期，而目光又专注于官场。而工艺之衄，商务之靡，仍弗之顾也。譬之赁舆者，必有舆夫，舆乃可行。今人咸思为坐舆之人，又人人恒以舆夫为贱，谁则为尔抬此舆者?工商者，养国之人也。聪明有学者不之讲，俾无学者为之，欲其与外人至聪极明者角力，宁能胜之耶?不胜则财疲而国困。徒言法政，能为无米之炊乎?呜呼！法政之误人，甚于八股。此意乃无一人发其覆，哀哉！哀哉！
癸丑三月三日畏庐林纾记
第一章
法兰西岛中，鲁意城之背，有山隆然。山之东向有废田焉。田次茅茨二间，居谷中。四面皆奇石粲列，唯北面向海。左次有孤峰耸出，登之可以望海，则立表于其上。山之下，即为鲁意城。稍右有修途一线，通滂柏村。村间有礼拜堂，即名曰滂柏。高原之上，修篁夹道，直趣此堂。少远则森林浓翳，趣海而止。通海有小港，其名曰墓。少偏有土股，名曰不幸。土股之外，大海漫漫，岛屿起诸波间，久无人居。中有一岛，名曰正鹄，隐然中距。入谷时，万象骈列，而风动森林，及水声触矶，四山为之回应。迨近茅茨之下，则万声都寂，但见万峰崭立，列如屏障。石罅岩限，杂树怒生，偃掩悠扬，苍翠四合。山尖云阵凝结，往往阴晦成雨。雨脚为老翠所映发，更受天光，则幻五色为虹采。小瀑濠然下趣成溪，居人名曰腊丁。谷中奇静，林光岩气，皆寂栗无声，唯峰顶棕榈，为山风所振，微微作声而已。谷深景晦，日影停午始及。而清晓中，诸峰受日绛缟驳色，不可名状。著书者，深欲常至其地，乐其静谧，用以自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