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这位制军姨奶奶一时羞愤难忍,斩钉截铁,拿定主意,便在项上解下了围颈一条绣花湖绉手巾,缚在床架子上,结好连环圈,从从容容把这搓玉粉颈承接在连环圈内。三魂渺渺,七魄悠悠,径向极乐世界去了。等到第二日,老婆子推门进来扫地,看见床架子上直挺挺挂着个人,吓得乱叫。丫头老婆一哄进去,走近去看,才知道是姨奶奶。慌慌忙忙去报知夫人说:“是姨奶奶,不知道几莫时,在床架上上了吊。”夫人闻报并不惊惶,冷笑一声道:“ 他到爽快。”吩咐祝妈叫袁忠去禀知二爷:“请那边派人来收殓,咱们可不能管。”祝妈看夫人神色不敢多说,去到门房照样传知袁忠,去报知二爷。
且说思中丞那夜由会馆回到衙门,潦草看觉了些公事。得五心烦燥,放下公事,便在签押房脱去衣服上床独宿。捱着枕头翻来覆去,神魂不定,总是睡不着。听大堂上更鼓转了五下,才朦胧睡去。仿佛在会馆西院子船厅上,一人独坐,见冰梅窗外,一个绝色美人咬紧牙齿指着他,欲言不言的神情。思中丞想西院子哪里有这么一个人呢?好不希奇。忽然“ 砰” 的一声天明炮响,惊醒了,方知是梦。转身过去,愈加困倦,又复了一觉。起来洗脸,用过点心,卢巡捕进来禀知:“两湖会馆今天午时刘大人开追悼会,请大人主祭。”思中丞说:“ 知道了。” 卢巡捕退出来。袁忠便走进去,请了安,垂手站着。思中丞见袁忠走来,倒吃一惊。说:“你来有什么事?” 袁忠说:“夫人请二爷过去。” 思中丞道:“早半上有什么事?到午上我要上两湖会馆,下半晌就来。”袁忠说:“恐怕等不到下半晌。” 思中丞道:“ 不要是大爷又怎么样了?” 袁忠道:“ 老爷不怎么样。” 思中丞道:“大爷既不怎样,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袁忠道:“是姨奶奶昨日晚上吊死了,夫人叫奴才来请二爷过去收殓,老爷还不知道。” 思中丞一句话没有。上气接不着下气,只是倒抽。说:“ 我知道了,我知道了。你快回去回上夫人,我叫人过来办就是。” 袁忠请了安,各自回去。思中丞呆坐在椅子上想:她昨晚上送我到甬巷口,好好一个人,还叮嘱我今日早点过去,怎么一夜工夫平空地会吊死了?不要是在西院子碰着了什么邪气不成?袁忠才说大爷还不知道,大奶奶叫他来请我过去收殓。他们那边吊死人,怎么要请我去收殓?这话说得蹊跷。莫非昨夜工夫闹得太大了,被什么人看破,说与大奶奶。她羞愤自尽也说不定。须得打听明白,不要冒失。弄得没趣。” 便叫伺候签押房的小恩子过去探听,快来回信。小恩子去了回来,从头一二地回复明白。思中丞不住叹息,流了多少眼泪。事已至此,无可如何,惟有自认晦气。派了账房师爷过会馆去办理丧事。嘱咐只要办得预贴,不论花钱多少,账房师爷领命而去。办事的人就怕的是惜疼用钱。今日办这事,思中丞当面说道只要办得好,不惜银钱,自然是八面俱到的。